一
小刀的武侠梦来得有点早，也有点巧。
还是读小学的一个中午，从同学那里传来一本破书，前后都缺了一大截的那种，一看就没有释手。飞檐走壁，刀来剑往，看完，教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了，拔腿就往家里跑。几里山路，连蹦带跳，大汗淋漓到了家。小刀的爸大刀二话不说，扯条子劈头就打，小刀联系破书里的情节跟大刀招招去应。大刀就纳闷了，平时这狗日的要哭要跳，今天是咋个回事哦？……
读书不练武，不如卖豆腐。小刀想学刀术，但身边最凶的人就只有大刀。大刀只会舞条子打人，指望不了。还是赶快读初中吧！遇个高人指点，得刀法秘笈一部、上好宝刀一把，快意江湖，会盟武林………
二
小学在东北的庙里，靠山。初中在西南的镇上，临溪。溪水清得见底，随时摸鱼捉蟹。学生有几大百，山上镇上来的，黑红黄白，人种都齐了。老师更是男女老少，高矮胖瘦，品种都齐了。这学校一定得藏龙卧虎，高手林立。
第一节是语文课，瘦高个男老师，胡子就象一把刀横放在上嘴唇，杀气腾腾。眼睛虽然笑得和蔼，却又透出一道劲光来。小刀暗自称奇，想必一定是个武林高手，只是不知会啥武器。
接下来是物理课，又是男的，矮胖矮胖，眼睛就一条缝，眼珠根本看不着。更何况身体后仰，十分轩昂，只看天花板和地板，少有平视，就像一直在背“举头望明月，低头思故乡”两句似的。估计内功相当深厚。
接下来是化学老师，又是男的，瘦得腮上带坑，胸部带条，却是中气十足，声如洪钟，坐在后排的同学耳朵都直嗡嗡，没有相当内功是做不到的。只怕给点火星就爆，化学嘛。
接下来是数学老师，还是男的，真要命！矮壮敦实，却目中无光，眼白极大，犹如死鱼。但只要一对视，那眼神就有一道力量射过来，冷而透，让人一哆嗦，仿佛将对手的路数早算得一清二楚。
接下来……哎呀，个个老师都好似身怀绝技，唯一遗憾的是没有一个女老师。小刀只有抽空扒人家教室的窗子去看。有个女老师眼珠极黑，嘴唇丰满，两条辫子又粗又长，带着腰身一甩，那个劲道，一般人怕是应不了招。
男生也不得了。一间寝室六张床十二个铺睡二十四个男生，每晚每床都是“拳脚交加”。有天晚上隔壁一个同学从三楼窗子跳下去，翻过围墙滚入水田，拖泥带水爬上公路，一路狂奔，遇到一个晚上守砖窑的师傅给喊住了，醒来说是在做梦，梦见一只老虎在追他。三楼跳下去竟然一点都没受伤，可见功夫很是了得，一定是大山上来的，悬崖峭壁比山羊还熟。
女生也不得了。小刀的同桌是镇上来的一个女生，话多爱笑，经常越过三八线来。小刀终于跟她打了一架，跟女生不敢动拳头，只有推，推到她身上软软的，一下子就使不上劲了。但人家掐回来，比钳子还凶，打不赢。老师只好将小刀换走了。下课了，女生来拦住又要打，小刀只有躲，一躲就是三年。
因为胡子，小刀认准了语文老师才会刀术，经常跟踪想偷学。最终发现语文老师的确写得一手好字好文，挥笔如刀。据说他教书前还干了多年泥瓦匠、木匠、各种匠，哪会什么刀术啊？
初中三年，小刀啥刀术也没有学到。
三
小刀考上了职业学校，学习如何当小学老师，保底可以回到小学母校教书。要磨粉笔，先练吃灰，刀术怕是没有机会学了。
学校在县城。老师们都是当地的牛人，文学家、美术家、音乐家、书法家……就数学、生物、化学这些老师好像没啥名气和脾气。数学老师胆子特别小。小刀有一回遇到一个难题，去问化学老师的老公——隔壁班的数学老师。那个老师在自家里还小声地问，你自己的老师呢？小刀说，肯定做不来。老师长舒了一口气说，你要悄悄地来，悄悄地走哈。这样的老师是不是会轻功哟？但小刀想学的是刀术。
文学家很有正义感，不仅会写，更会说，文革过来的更能骂，骂得邪恶势力生不如死。美术家、音乐家貌似很高冷，一处熟了都热情得不得了，连琴房、画室、办公室的钥匙都可以借出来，还经常叫小刀去家里讨论，顺便吃香喝辣。书法家年纪大，仙风道骨，讲究先练站，再练走，最后练跑，绝不准胡来。小刀学来学去，花样学了不少，奈何天资浅陋，又一心想学刀术，所以都只学了些皮毛。
想学刀术，估计得靠自己钻研了。到图书馆借书自学，从气功开始。站如松，坐如钟，呼为阳，吸为阴，指为剑，掌为刀，心为猿，意为马……人生如梦，四大皆空，佛祖心中坐，酒肉穿肠过……
难以无师自通，自修刀术无望，小刀学会了喝酒。周末傍晚经常一个人出校门左转，沿清江走数百米，到一个老师开的饭馆里，炒一碗回锅肉，要一瓶啤酒，细品……然后灯晃灯晃地回寝室睡觉。
跟一个隔壁班的男生一起写诗论诗。这个兄弟虽然是学生会主席，但是太不成熟了，估计初中没有跟女生打过架。追一个同班的女生失败了，自暴自弃，挂了两科，毕业时保送无望。小刀和那个女生竟然成了竞争对手。那个女生成绩一般，但来头不小，还有某某领导支持。小刀为兄弟出口气也得拼一拼。刀术不管用，啥术才管用？
前途危在旦夕，死马当活马医，小刀想来想去只有去找文学家。文学家找到领导一顿骂，说如果不公正，就闹到政协去，就这样摆平了。连校长看小刀，都意味深长了。
小刀如愿读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，又开始憧憬最厉害的刀术。
四
大学很远，逆流而上，要坐一天一夜的船。
校园如森林，不知有多大。老师和学生更是多得数不清，全国各地来的，还有洋人，到处说话叽里呱啦，女生都是香的，名符其实的鸟语花香。这学校一定得有高人！
但除了上课，要见到老师很难。见辅导员比见老师容易，辅导员经常带领导和学生干部来检查清洁，搞寝室排名。上课的老师大多无趣，要有趣得看名气或脾气。名气和脾气都没有的老师，就很没趣了。一个北大毕业的博士老师做哲学讲座，有名气又有脾气，气场极大，偌大的教室连窗子上都挂满了人。有真功夫的老师肯定不少，但就是不好找，找到了又不好接近。体育课本来是个好机会，但老师不教刀术。小刀选的太极，左云手，右云手，先练练再说。
同学呢？有一心从政的，有一心学习的，有一心泡妞的……哪有一心练武的呢？只有东北一个爷们最让小刀刮目相看。无论寒暑，绿皮儿火车上站几天几夜过来，俩腿都肿了竟然直立不倒。吃不惯南方伙食，经常中午晚上都是馒头稀饭，一手大馒头顿顿得五六个吧，小刀看着都噎得慌。睡觉只要有盖的被子毯子，一律全覆盖见不到人，小刀看着都闷得慌。能吃能睡，敦实如熊，话不多，力气大，寝室没有哪个敢惹他。幸好他文质彬彬如君子，东三省丢了也不急的那种。关公脸，是个舞刀的好把式。
听说美术学院有个老教授，只用刀作画，号称刘一刀，小刀很是仰慕，托了几层关系终于找到老教授的家，登门拜访，请教画术。老教授拿出一把油画刀、几管颜料、一张小画、一张卡纸，叫小刀临摹，然后就出去打太极拳了。
小刀受宠若惊，又是第一次拿这种刀，新鲜刺激，刷刷刷，砍切一番，就临摹好了。老教授回来取下眼镜看了看，说周末再来。
周末去了一个偏远简陋的画室，画材画作堆积如山。任务是临摹一幅油画，非常漂亮，白桦林中一汪小潭，幽蓝如玉，夕光满照，金碧辉煌。一把刀怎么能画出来？老教授不紧不慢地示范，全程话少，只听见噗噗刀声。小刀悟性高学得快，几天后就开始独立临摹了。老教授特意招呼，不要点白桦树的疤，由他来。
画好了，缺疤的树就是不像。轮到老教授挥刀，上下左右看了好久，噗噗几下，疤就点好了，一林子的树一下子全都活了。
真是小刀胜大刀！
五
读到大学，小刀的武侠梦终于才算完结。这世上去哪里找什么刀法秘笈哟？要找老刀客估计得去大西北，即使找到了也得百多岁了吧？
但如果随便一个什么工作，好好干，好好练，练到心手合一，出神入化，一出手，“以无厚入有间，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”，这才是人生的刀术啊！
读十几年书，不就是为了这个本领么？
